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姜寻,那不是寻常的眼神。

    那是从九幽地狱里爬出的复仇恶鬼,眼中燃烧着焚尽苍生的火焰,身上散发出的杀气,是如此的冰冷、纯粹,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被冻结,让他的灵魂都为之战栗。

    李狗蛋更是吓得瘫软在地,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打着架,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想逃,可双腿却像灌了铅根本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平日里沉稳如山的寻哥,变成了一个即将毁灭一切的魔神。

    姜寻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道在火光中摇曳的、属于恶魔的身影,和那把即将扣下的扳机。

    复仇的欲望,如同咆哮的岩浆,即将冲破理智的堤坝。

    杀了他!

    现在就杀了他!

    这个念头,疯狂地在他脑海中叫嚣。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压下最后一丝行程的瞬间。

    一张布满了老茧、温暖的手,似乎轻轻地抚上了他的脸颊。

    “寻儿,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是母亲的声音。

    一只用干草编织的、粗糙的小兔子,仿佛出现在他的掌心。

    “哥,它会保佑你平安的。”

    是妹妹的声音。

    那狂暴的、足以吞噬一切的血色,在这两道声音面前,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停滞。

    “寻哥……”

    一声带着哭腔的、微弱的呼唤,从他身后传来。

    是李狗蛋。

    这个平日里怯懦无比的年轻人,此刻竟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伸出手轻轻地拽了拽姜寻的衣角。

    “寻哥……我们……我们回家吧……”

    回家。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姜寻那被仇恨充斥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那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的身体猛地一僵。

    眼中的赤红,如同退潮般,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万年玄冰还要刺骨的、深不见底的冷静。

    他没有回头。

    但他身上的那股滔天杀气,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地按了回去,收敛得干干净净。

    仿佛刚才那个择人而噬的魔神,只是一个幻觉。

    康富贵等人,只觉得身上那股足以压垮心神的重压,骤然一轻,整个人都虚脱般地松了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姜寻缓缓地将已经打开保险的五四式手枪,重新关上。

    然后,他将枪插回了怀里。

    整个过程,他的动作沉稳得可怕,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富贵叔。”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你说。”康富贵连忙应道。

    “从现在起,我们要做的不是杀人。”

    “是观察。”

    “我要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多少条连发铳,多少条普通猎枪。”

    “他们的岗哨,多久换一次班,交接时有什么漏洞。”

    “他们的头目,住在哪个窝棚,周围有几个护卫。”

    “那些被抓来的女人被关在哪里。”

    “还有,他们每天的行动规律,什么时候出去打猎,什么时候回来喝酒。”

    “我要你们,把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给老子,死死地记在脑子里。”

    “一个细节都不能错。”

    康富贵看着姜寻的侧脸,在清冷的月光下,那张年轻的脸庞显得如此的坚毅,又如此的令人心悸。

    他知道队长没有放弃复仇。

    他只是将那把足以毁天灭地的刀,磨得更加锋利,藏得更加隐蔽。

    他在等待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明白!”

    康富贵重重地点头,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对于这支六人小队来说,是前所未有的煎熬。

    他们如同最耐心的猎人,一动不动地潜伏在冰冷的断崖上,任由山风吹拂,蚊虫叮咬。

    他们的眼睛,像鹰隼一般,死死地盯着下方那个罪恶的营地。

    在姜寻的引导下,他们开始学会了如何系统地观察。

    两个了望塔,一共四名哨兵,手持连发铳,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班。

    换班时会有大约一刻钟的松懈期,哨兵会聚在一起抽烟聊天。

    营地里,活动的匪徒大约有二十人左右。

    其中至少有十人,配备了连发铳。

    其余的人,则拿着五花八门的猎枪和砍刀。

    被称为“过江龙”的匪首,住在营地最中央的一个最大的窝棚里,门口始终有两名亲信站岗。

    女人的哭喊声,断断续续地从旁边一个小窝棚里传来,被匪徒们粗野的笑骂声所掩盖。

    所有的信息,都在姜寻的脑海里,被迅速地整合、分析,最终,构成了一幅完整的、充满了血腥味的作战地图。

    天快亮时,营地里的喧嚣渐渐平息,大部分匪徒都钻进了窝棚睡觉。

    “撤。”

    姜寻发出了指令。

    六道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回去的路比来时更加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