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楼上
岐王赵颢听闻太后亲临宫墙并当众怒斥的消息,尤其是那句“吾家倒要亲眼看看,看看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好儿子,是不是连生身母亲都想一并杀之而后快!”如同惊雷炸响在他耳边。
他脸色瞬间由阴沉转为惨白,身体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住。
富弼、吕公着几人慌忙抢步上前,一左一右搀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
“母……母后……”赵颢嘴唇哆嗦着,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惶和一丝哭腔,“如今……如今该如何是好?”
他布满冷汗的额头转向身边几位谋臣,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求助。
然而,富弼、吕公着、吕惠卿、冯京几人面面相觑,喉头滚动,却无一人敢出声。
此刻进言,无论劝赵颢去见太后还是继续攻城,都无异于火中取栗。
劝见,若太后当面训斥甚至勒令投降,岐王威信扫地,军心立溃,他们难逃一死;
劝攻,则坐实弑母恶名,万劫不复。
这沉重的抉择,谁敢背负?
殿中陷入一片死寂,唯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和远处隐约的厮杀声。
赵颢看着这群之前慷慨陈词、此刻却噤若寒蝉的“股肱之臣”,一股夹杂着愤怒与绝望的邪火直冲顶门。
士子拦路时他们束手无策,如今母后亲临,他们依旧憋不出一个有用的屁来!
“好,好得很!”赵颢猛地挣脱搀扶,声音因极致的压抑而嘶哑颤抖,带着破釜沉舟的冰冷,“既然诸位都无良策,本王……本王这便束手就擒,去宫门前向母后负荆请罪!是杀是剐,听凭母后发落!”
此言一出,如同冷水泼入滚油锅。
“殿下不可!”众人魂飞魄散,齐声惊呼。
富弼老泪纵横,冯京更是腿一软几乎跪倒。
事情已到如此地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若岐王此时投降认罪,他们这些首脑和所有参与兵变的军士,有一个算一个,必将被皇城司和林从文剁成肉酱,九族尽诛!
吕惠卿眼中血丝密布,猛地一咬牙,脸上闪过一丝狠绝的狰狞:“殿下!事已至此,已无退路!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我等粉身碎骨,九族不保!唯有……将错就错,一错到底!方有一线生机!”
众人闻言,心头俱是一寒,知道吕惠卿此言意味着什么。
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无奈,最终都被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所取代。
富弼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一生的清誉和最后的良知都压入肺腑,再睁开时,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然。
他哑声道:“请殿下暂离城楼,回避片刻。此地……自有臣等应对。”
吕公着、冯京等人瞬间领会,纷纷附和:
“对!殿下速速回避!”
“宫墙上那妇人,必是王安石寻来的赝品,假扮太后,意图动摇军心!”
“不错!定是妖妇假冒国母!殿下万不可中计!”
赵颢脸色变幻不定,内心天人交战。
一边是生身母亲的威严斥责和弑母的滔天恶名,一边是眼前这万丈深渊和身后数千叛军的性命。
他目光扫过众人那副急于让他“消失”的惶恐模样,又看向远处皇宫,好似能看到那宫墙上那模糊却无比真实、令他心胆俱裂的凤冠身影,最终,对死亡的恐惧压倒了所有的顾虑。
他猛地一甩袖袍,不再看任何人,声音冰冷刺骨:“……交由尔等处置!”
说罢,在亲卫的簇拥下,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城楼,仿佛逃离一个灼热的烙铁。
看着赵颢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富弼佝偻的身体晃了晃,一股巨大的悲凉瞬间将他吞没。
他望着城楼下那片血肉模糊的修罗场和远处巍峨的宫阙,浑浊的老泪再次涌出。
“诸位……”富弼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今日之后,你我……便是史书上,那遗臭万年、万古不易的国贼了。”
一股浓重的凄然与绝望在几人之间弥漫开来。
吕公着仰天长叹,冯京面如死灰,吕惠卿紧握的拳头骨节发白。
他们互相拱了拱手,动作僵硬,再无半分往日朝堂论政的从容气度,只剩下穷途末路者的悲壮与认命。
富弼挺直了佝偻的脊背,用尽全身力气,对侍立一旁同样脸色惨白的卫士嘶声下令:
“传令!宫墙之上,乃妖人假冒太后!乱我军心!前军听令——继续攻城!破宫擒贼者,赏千金!后退者,斩!”
不到半刻钟
飞骑带来的命令如冰水浇头,萧镇岳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瞳孔猛缩,惊惧之色一闪而过。
然而,这恐惧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他眼神骤然变得阴鸷狠厉,仿佛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恶狼。
他猛地拔刀向宫墙一指,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如同滚雷般炸响在血腥的战场上:
“弟兄们!看清楚!宫墙上那妇人——是假的!妖人假扮国母,乱我军心!真正的太后娘娘,早已被王安石、章惇等逆党囚禁!他们狗急跳墙,找个赝品来唬我们!莫要上当!给老子杀——!破宫门,诛国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