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廿八日,黄昏,浑源州城下
朔风卷着残雪,刮过浑源州斑驳的城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城头辽军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守卒的身影在垛口后紧张地移动,弓弩上弦,礌石滚木堆积如山,冰冷的杀意弥漫在城墙上空。
黄忠嗣勒马伫立于城外一处高坡,猩红披风在风中翻卷如血。
他目光沉静地扫视着眼前这座扼守大同府西南门户的重镇。
城墙比预想的更为坚固,显然是近期紧急加固过,护城河虽未完全解冻,但冰面被刻意凿得坑洼不平,难以快速通过。城头守军身影密集,粗略估算,斥候回报的五千之数,只多不少。
他身后,是历经长途奔袭、连克蔚州、灵丘的振武军主力。
玄甲依旧如林,兵刃依旧闪着寒光,但那股锐不可当的锋芒之下,却难掩深深的疲惫。
连日强行军,战斗减员七八百,非战斗减员竟近千!
战马更是倒毙了一千多匹。
这支钢铁洪流,完全是靠着“总教头”的威望和深入骨髓的纪律与信念在支撑。
许多士卒下马时双腿都在打颤,有些人甚至在行军途中跑得口鼻溢血,却仍咬牙坚持。
若非振武军这淬火般的意志,这支孤军早已崩溃。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萧承弼的三千虎翼团,至今竟无一阵亡,堪称奇迹。
“报——!”一名斥候飞马而至,滚鞍下马,“禀总教头!城内守军约五千之数,由辽将张世杰统领。
其已得大同府急令,严防死守!
四门皆用巨石、沙袋从内堵死,仅留小门供少量人员通行。
城头遍布火油、金汁,滚木礌石堆积如山,弓弩手密集。我军……恐难再行突袭炸门之法!”
黄忠嗣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挥手让斥候退下。
情况在意料之中。萧阿速不是傻子,飞狐口、蔚州、灵丘的惨败足以让他惊醒。
浑源州作为大同府西面最后一道像样的屏障,必然拼死抵抗,等待援军。
(此时的萧阿速或许还没知道灵丘失守,也许也是刚知道)
他目光扫过身边诸将,最后落在一直沉默跟随的赵勇身上。
赵勇是振武军另一位军都指挥使,张承岳分兵去应州后,他便成了黄忠嗣的副手。
此人性格沉稳坚韧,作战勇猛,是振武军早期骨干之一。
“赵勇。”
“末将在!”赵勇抱拳,声音洪亮。
“传令全军,就地扎营休整,埋锅造饭。
伤兵及过度疲惫者,由你亲选一都人马护送,即刻后撤五十里,寻安全处与林勾当的虎贲军及辎重队汇合。”
黄忠嗣的声音不容置疑。
他必须保证核心战力的恢复,也要给那些撑到极限的兄弟一条生路。
“末将领命!”赵勇应声,立刻转身去安排。
黄忠嗣的目光,则转向了身边另一个身影——竹叶青。
这个去年被收编的山匪头子,在出发前被萧承弼调来担任黄忠嗣的亲卫队长。
“竹叶青。”黄忠嗣开口,声音不高却直入人心。
“总教头。”竹叶青微微躬身,神态恭敬却不拘谨,眼睛飞快地扫过紧闭的城门和城头的防卫布置,仿佛在评估着什么。
“浑源州,变成了个硬骨头。”
黄忠嗣指了指城池,“城门堵死,火油金汁齐备,明哨暗哨遍布,强攻难成,奔袭突袭已不可能。”
竹叶青点点头,没说话,静待下文,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我需要人,”黄忠嗣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需要智勇双全、胆大心细的人。
今夜子时之前,带五十名真正的好手,摸到西门下。目标——炸开一条路,或者,至少炸塌一截瓮城城墙!
任务只有一个字:开!”
竹叶青眼中精光一闪,没有立刻拍胸脯保证,而是反问:“总教头,目标明确。只是……城上灯火通明,视野无阻,弓弩火油覆盖,靠近便是箭雨火海。
敢问总教头,有何良策可抵近城根,又不至先被辽狗发觉成了靶子?”
他直接点出了任务最大的难点——如何安全地靠近目标区域。
黄忠嗣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问得好。正因地势无遮无拦,正面强冲绝无生机。
所以,我需要你‘竹叶青’的手段。”
他强调着竹叶青的名字,“你昔日在山林为匪,最擅长的不就是利用地形和声音?”
竹叶青的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如同毒蛇吐信:“总教头的意思是……声东击西,浑水摸鱼?”
“不错!”黄忠嗣点头,“今夜风大,且风向利于我军。
我会于子时前一刻,派出多支小股精锐,携带号角锣鼓,在东、南两侧佯动,声势越大越好,吸引辽军主力注意。
他们必然会将多数弓弩手和滚油金汁调去防备!”
“总教头是想利用辽狗调度混乱的间隙?”
竹叶青迅速接道,“若西门城下能短暂陷入黑暗或防守减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