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愿直起身,回头去看他。
他身形挺拔,黑大衣随意搭在宽阔肩头,仿佛暗夜中陡然拔起的峭壁,沉默又压抑,深邃的眼眸里沉淀着难以窥探的晦暗。
危险与熟悉感交织,让沈愿心头涌起一阵理不清的烦乱。
她垂下眼帘,戴上白色棉质手套,主动接过他递来的长盒,尽量保持面对客户的平静,“修复时限有要求吗?”
“没有。”
“好,我会尽快处理。”她转身过背对他,将长盒放在修复台上,开始准备工具。
见谢宴生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深吸一口气,下了逐客令,“修复过程需要绝对安静,无关人员不得入内。”
谢宴生神色未动,语气平静,“我就在旁边等。”
“修复室谢绝参观。”
“我是这幅画的所有人,监督修复过程,合情合理。”他停顿几秒,补充,“我跟你们馆长打过招呼,不会干扰你的工作流程。”
说完,他不再理会她的态度,目光在修复室内扫视一圈,落定在角落的办公椅上。
他慢条斯理迈过去,仿佛步入自家客厅般从容闲适,坐下,将椅子旋转到最佳角度,双腿自然交叠着,视线重新落定在她身上,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监工意味明显。
想到那价值一个亿的《烟雨图》,沈愿没再强赶。如果李副馆在这儿,只怕已经端茶倒水了。
她不想跟他较劲,默许了他的存在。
从白衣大褂兜里取出眼镜戴上,打开盒子,将画取出,一点一点地缓慢展开平铺在恒温恒湿的修复台上。
四年前只进行到揭裱的步骤,后续因为被陷害窃取文件的事耽误了,也没再顾得上它。
古画修复素来讲究一气呵成,最忌讳半途而废。但偏偏眼下这幅一断就是四年,修复难度自然比第一次更高些。
她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古画上,试图忽略背后那个人。
谢宴生靠在椅背上,视线从她专注的侧脸描摹过她身上每一寸,看她专注时微微蹙起的眉,看她挽在脑后的头发,看她握着修复工具时纤细的手腕……
拍卖会见到沈愿后,谢宴生对那段遗失的记忆产生了强烈的探知欲。在清园听到顾鸿说“沈愿没死”,他又对身边所有人都产生了怀疑。
一个沈媛,顶替了他记忆里的人。
偏偏身边没有一个人去戳穿这个骗子,甚至帮着沈媛一起欺骗隐瞒。
但他找不到突破口,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着手。
回忆起拍卖场里靠近沈愿时身体的反应,便想从痛苦的根源出发。
靠近她,刺激自己。
……
车内,谢宴生故意留下的手机正不停震动。
张助理看了眼不断变换的来电人,从沈媛,顾九洲,顾鸿。
这三只吸血鬼,似乎已经意识到这个被他们掌控三年多的傀儡即将苏醒。
修复室内。
沈愿在修复台前忙了多久。
谢宴生就在旁边看了多久。
不挪动,不说话,就静静看她。
渐渐地,那片被黑布蒙着的地方似掀开了一角,露出一道模糊背影,像从门缝中窥见。他想推开门去细看,可它像指间沙,篮中水,一晃而过,转瞬就散了,只留一阵尖锐的头痛。
伴随这阵痛楚一起来的,还有一声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呢喃,从咬紧的齿关中溢出。
“沈愿?”
音调不高,带着试探,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
沈愿全部心神都凝聚画上,自然地应了声,“嗯。”
谢宴生呼吸凝滞,不可置信地又唤了一声,“沈愿?”
沈愿一直习惯用笔和纸来书写修复日志,这样能加深记忆,也方便后期回顾总结。被谢宴生几次三番打断思路,不免有些恼怒。
“谢宴生,你有事就说,别打扰我工作。”她懒得回头看他。
谢宴生阖眸。
只觉浑身血液疯狂聚到心脏深处,再席卷到四肢百骸,似高筑的堤坝被突然奔涌来的洪水冲击。
理智告诉他,身边人都在欺骗隐瞒,他该对眼前这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女人保持警惕,但身体却不受控制想靠近,潜意识控制着他继续问,“怎么……叫沈原了?”
沈愿深呼出胸腔里酸涩闷胀的情绪,抬手扶正眼镜,俯身继续清理画作浮尘。
“改名了。”她声线透着压抑后的平稳,“你知道的,我妈妈身份特殊,警方评估我处境危险,建议更换身份。那时候我……”
她想说那时候刚怀孕,怕死得很,担心这话说了会影响谢宴生和沈媛之间的感情,找了别的理由,“我也想放下过去,开始新的生活,就改了名字。”
“谢宴生知道吗?”他问得突兀。
羊毫刷尖在宣纸上停顿半秒,“什么意思?”
“过去那个谢宴生……”他喉结滚动,像在咀嚼陌生名字,“他知道你改名字了吗?”
沈愿想到出国飞机上,秦舒有说过,如果谢宴生问起,会主动告诉他改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