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

    此时,皇极殿内,专为殿试组织的临时监察官们早已身着朝服分列两侧。

    殿外,新贡士们着袍服冠靴,按会试名次分列两队,单名在东,双名在西。

    礼部官员领着贡士们至殿前,两支队伍分列丹墀两侧,面北而立。

    待众人站定,礼部鸿胪寺官高呼:“鸣鞭——”

    “啪——”

    銮仪卫甩鞭,三声震响,殿前肃然。

    鼓乐齐鸣,鸿胪寺官奏请皇上升殿。

    一身明黄的帝王落座大殿之上,目光扫过众考生,最终在左侧首位微微一顿——那里站着的,是他的亲外甥,顾知行。

    皇帝眯了眯眼睛,看着顾知行的眼神有些许的复杂。

    他这个外甥有几斤几两,自己这个当舅舅的能不知道吗?

    从小到大,别说是沉下心来读书写字了,就让他在座位上坐上一炷香,怕是都坐不住!

    整日除了斗鸡走狗,还会干些什么?

    他能凭他自己的实力下场科考?

    怕不是从中搞了什么鬼!

    他大雍的官员竟然腐败到了这个地步,让一个纨绔子弟堂而皇之的走到了殿试上面!

    但现在毕竟是殿试,他也不好直接开口训斥。

    等今天下了场,他再好好跟顾知行算账!

    “入殿——”

    贡士们鱼贯而入,低眉垂首,不敢直视天颜。

    “跪——”

    五拜三叩,礼毕,众人东西侍立,等待考试。

    皇帝微微颔首,礼部官员分发试题。

    考生们跪受后,各自入座答题。

    顾知行展开卷轴,目光落在策题上——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黄河之水,自昆仑发源,奔腾万里,润泽中原。然自去岁秋汛以来,豫、兖二州堤决三十余处,淹没田庐无算,黎民荡析离居。每览灾报,寝食难安……

    尔诸生学古通今,其各抒所见:

    何以固堤防而免溃决?

    何以导水势而保漕运?

    何以筹经费而纾民力?

    其详陈方略,务求实用,毋泛言空论。朕将亲览焉。”

    题目的大概意思就是在说黄河是咱们的母亲河,但近几年老是发大水,特别是去年秋天,河南、山东一带决堤三十多处,老百姓的房子、田地都被淹了,很多人流离失所。朕每次看到灾情报告,都吃不好睡不好。

    治水这事儿,自古以来就是难题。各有各的说法,没个定论。

    今天考考你们这些读书人,请你们结合实际,给出具体方案:

    怎么加固堤坝,防止决口?

    怎么引导水流,既能防洪又能保证运河畅通?

    治水要花大钱,怎么筹钱才能不增加百姓负担?

    别光说空话,要拿出能真正落地的办法。朕会亲自阅卷。

    顾知行指尖微顿,眸色渐深。

    他不由得想到了沈今棠的那些手稿,上面都是她对兖州难民一事的见解。

    兖州难民便是由于黄河水患和官员贪墨引起的。

    水患……

    贪墨……

    顾知行的眼神微微亮起。

    黄河水患,自古便是朝廷大患,这是天灾!

    可危害最大的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有多少官员盼着黄河决堤?

    事前疏于防范,事中谎报灾情,事后中饱私囊。

    堤坝修得越不牢靠,他们的腰包就越鼓胀。

    这些蛀虫,他们巴不得黄河年年决堤!

    大发国难财,这才是黄河为何屡屡不得治的根本原因。

    这些贪官污吏才是蛀蚀国本的祸根。

    顾知行有了思路,便铺平纸张,刚打算写,便注意到有一道视线从正前方传来。

    他抬眼,余光瞥见皇帝正盯着他,目光复杂。

    有审视,有怀疑,甚至还有一丝失望。

    顾知行叹了一口气,自觉有些无奈。

    在皇帝眼里,他仍是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外甥,今日能站在这里,不过是靠着皇亲身份。

    罢了。

    顾知行摇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从自己的脑海里面赶出去,专心思考题目。

    他将自己的思路整理好之后,提笔蘸墨,笔走龙蛇——

    “臣对:臣闻治国如治水,堵不如疏,疏不如导。黄河泛滥,非一日之祸,乃百年积弊。治河之要,首在清淤固堤,次在分洪引流……”

    他笔锋一转,直指吏治——

    “然河工之费,屡被侵吞,此非天灾,实乃人祸!臣请陛下严查河工账册,凡贪墨者,无论官职高低,一律严惩!另设监察御史,专司河工钱粮,使贪官无所遁形……”

    他越写越快,字字如刀,锋芒毕露。

    皇帝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渐渐凝住,身子微微前倾,盯着顾知行的卷子,眸中惊色愈浓。

    这小子……倒是挺能装。

    他倒要看看这小子写了些什么东西!

    看看他能不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搞名堂!

    皇帝忍不住站起身,踱步走下去。

    在顾知行周围的学子看顾知行写的飞快本就紧张,现在余光又瞥到皇帝下场来巡视,更是慌的连拿笔的手都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