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高祖杨崇武自打出事那天起就在寻找对策。
但他想来想去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好的办法来。
这些年来,他风里来浪里去,也确实是挣了一些银子。
可是他天生就不是一个能攒住钱的主。
跑船是一个辛苦的活路,在堵河跑船更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
所以,只要有机会,他都会想办法让跟着他的兄弟们好好去消遣一下。
请兄弟们喝酒吃肉甚至是逛窑子,他几乎都不眨一下眼不皱一下眉头。
一年到头,几乎天天如此。
可是,每次跑船的酬劳,他都是和兄弟们一起扯平了分的。
他常说自己孑然一人,自己吃饱全家不饿,个人穿暖全家不冻。
困了船上睡,死了水上漂。
因此,他压根没想过什么积蓄。本来他还指望着和王大牙的合作能给他带来一丝转机,靠这支船队挣点银子,结束让人提心吊胆日晒风吹雨打的放船营生,在堵河沿岸的某个地方置间瓦房,买几亩土地,给相好了多年的梅寡妇一个名份,一起在堵河边安度晚年。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
可就是这样一个朴实的梦想,竟然也让老天安排的这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水彻底地给摧毁了。
王大牙刚来闹的那几天,杨浩宇高祖父杨崇武心情烦躁无比。
他本来想一横心干脆灭了整天哭哭啼啼还抖狠的王大牙。
可梅寡妇却眼泪汪汪地说,你灭掉他很不容易,可是世上立马就多了一个和我一样凄苦的寡妇。还不止,还多了两个没有了爹的可怜孩子。
梅寡妇的一番话触动了高祖父内心深处尚存的一丝善心。他想,钱一时半会儿是指定还不上了,可是汉口,王大牙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了。
王大牙若是此时回到汉口,也只能是天天被人追债,指不定会卖妻卖女去填补这个窟窿,如果是那样就真的是害苦了无辜的母女们了。
还有更为棘手的事情就是:出事后,几十个后来在码头上招募的船员觉得翻船是船老板的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工钱是要结的,于是一伙人一撺掇,便开始闹腾着要杨浩宇高祖父结算工钱。
高祖父掏遍了自己的口袋也摸不出几个大子儿来,最终还是那帮最早跟自己跑船时的老兄弟们和梅寡妇一起凑钱,一分不差地发了这些人的工钱,然后这帮人都坐顺风船回汉口,继续去码头“拉洋荒“去了。
留下来的十几个老兄弟,哪里也不去——也没有地方可去,本来就是一帮无家可归的单身老爷们。
他们也不催问高祖父到底准备怎么办,他们就那样默默地呆在老码头旅馆,无声地陪着焦躁的高祖父。
他们深信杨浩宇高祖父杨崇武会想出个好办法来的,
杨浩宇高祖父那几天动了一辈子中最多的脑筋。
思前虑后后,他带上几个兄弟,轻装出发赶到汉口,趁夜黑避开哺恩堂门口一堆蹲守要账的人,悄悄潜入哺恩堂货栈后院王大牙的家中。
王大牙老婆王李氏那几日被债主们堵在家里,大门出不了二门迈不得,每天着急上火。
乍一看见杨浩宇高祖父杨崇武,王李氏气不打一处来,劈头就说,我们全家被你害惨了,要不是和你搞个什么船队,哪至于落到今天这个田地?
说完才发现不对,四下张望,询问道:“我们家力本呢,他怎么没有回来“?
高祖父这才面色沉重地向正在发愁的王李氏说,嫂子你先别急,听我给你说。大牙急火攻心,病倒在了老码头,怕是不行了……你赶快简单地收拾一下行囊,带上娟子和盼儿,去见他最后一面,晚了,就来不及了。
王李氏一听深信不疑,马上花容失色,痛哭流涕。
高祖父说你就快别嚎了嫂子,赶紧走吧,再晚些怕是连他藏银子的地方都问不出来了……
王李氏戛然止住哭声,紧跟着杨浩宇高祖父从后门溜将出去。
半个月后的一天夜里,被捆住了脚和手,嘴里塞着发臭破布的王大牙正迷迷糊糊地靠在柱子上打盹,突然听见客栈外一阵噪杂的声音,紧接着关他和两个伙计的厢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在一盏摇弋的桐油灯发出的昏黄的光亮里,王大牙惊诧地看到风尘仆仆一脸诧异的老婆王李氏和怯怯地躲在她身后女儿娟子和盼儿……
杨浩宇高祖父杨崇武吩咐给王大牙松了绑,还特地让让梅寡妇烧水让他沐浴梳头洗脸换衣,然后叫梅寡妇准备了两桌上好的酒菜,说他要为嫂子接风,为大牙压惊,同时要向兄弟们宣布一个重大决定。
海碗满满地斟上了苞谷酒,杨浩宇高祖父杨崇武端碗站起身来。
大伙儿立即安静下来,齐眼看着杨浩宇高祖父。
“在座的各位兄弟分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跟随了我杨崇武多年,我本想带着大家趁着年轻力壮多挣点银子,将来得以安家立命,不再漂泊。谁知这狗日的不长眼的洪水冲走了咱们的活路!为此还让兄弟们拿自己的血汗钱替我支付了工钱!我杨崇武无以为报,仅以这碗苞谷烧酒敬大家!感谢兄弟伙们!”